第三百四十四章 传奇 XVI

    方鸻正利用飞爪攀上附近一座建筑的屋顶，加固的金属手套掰断了一块方砖，断裂的砖石滚落而下，发出刺耳的声响。方鸻暗叫了一声晦气，侧过头看去，方砖滚落的声音掩盖在正隆隆轰鸣的背景音之下，不远处正穿过一条街巷搜寻他下落的夜蜥人并未发现这个方向的响动，背影很快消失在另一个方向上。

    他翻身上去，左手的伤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但仍有些虚弱，使不上力气，背后先前撞击的地方也还隐隐生痛。地面这时又传来一阵猛烈的摇晃，他赶忙趴在地上，前面屋顶的三分之一在摇晃之中消失了，烟尘弥漫，他再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那座巨骨骸似乎又升高了一些，光网一片晃动。

    地面剧烈地摇晃，也干扰了半空中飞翔的黑暗巨龙，方鸻小心地将苍之辉收敛起来，让它们无法发现他。他看了一眼记忆中的方向，感到自己距离考林—伊休里安工匠总会的投送点已经并不远了，然后才爬起来，跳下屋顶，向着一个方向前进。

    他小心翼翼地穿过两三条街道，估算着自己的距离应该已经越来越近，在经过一个拐角之后，他忽然看到遥远的黑暗中闪烁着一团隐约的蓝光，是信标的光，方鸻心中一喜，它就在那条街道的尽头。但，忽然之间，一个不可言述的声音钻进了他脑海，那像是一个细微倾诉的歌声。

    那歌声悠远至极，但接近得很快，就像是有人在迷雾之中唱歌，声音越来越近，并伴随着一阵汹涌的海浪之声，方鸻猛然清醒过来，手按上自己腰后的狮子手铳。这时一头狰狞的龙首在迷雾中一头撞开他面前的圣庙，像是一艘劈波斩浪、迎面驶来的龙首巨船，冲上街道，横在他面前。

    牢固的圣庙轰然坍塌，方砖滚落一地，崩裂的石块甚至擦着他脸飞过去，而看似陈朽的龙首巨船在撞击中坚不可摧，连船帆都没划破一缕，它吱吱嘎嘎冲上街道，停下来，高高的船舷上钉着一面面圆盾，圆盾上画着一个个古怪的徽记，蜘蛛，人首，巨龙，星辰与月亮。

    而一个个裹着破破烂烂黑斗篷的神秘人正从翻过船舷与盾牌之间，手持弯曲的长匕首，从上面跳下，落在方鸻面前，它们手中的凶器寒光闪烁，自然形成一个半圆，将方鸻包围在其中。

    方鸻仿佛听到一个声音钻入脑海：“找到你了——”那是一个犹如金属摩擦一样尖锐的声音，不怀好意，又有些熟悉，他略一恍惚，才记起这是托拉戈托斯的语调。

    他没猜错，这些果然是托拉戈托斯的爪牙。

    方鸻轻轻吸了一口气，他已经看到这些怪物风帽之下、阴影之中狰狞的面孔，那是一张张爬虫类可怖的面容——塔-赫斯，但隐藏在死亡之影下，白骨森森，酱紫色肌肉之中还有黑色的虫子在爬进爬出，空洞的眼眶之中只有一片幽深，它们是从亡者的国度的返生之人——死灵。

    这些蜥蜴人生前是塔-赫斯的古庙卫士，是从英勇战士之中选拔出的佼佼者，但此刻它们了无生息，来者不善，显然并不打算轻易放他离开。

    方鸻后退一步，心中正暗忖脱身之计，而此时，不远处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一团团火光，并伴随着一声怒吼：“掩护射击！”一片清脆的枪声响起之后，铅弹呼啸而至，如同一阵骤雨袭来，打在那些古庙卫士身上。

    飞旋的弹丸并没造成太大伤害，这些复生的古庙卫士像是木偶一样站在原地，任由子弹打在它们身上，不过是轻轻一晃，但或多或少阻碍了这些怪物的步伐，让它们停下来无法前进。

    而射击者在一轮开火之后，立刻拔出利剑弯刀从黑暗之中冲了出来，方鸻这才看清，那竟是希尔德的手下，为首的正是那个高大的黑衣人，他一边向前一边还指挥其他人道：“上，拦住这些怪胎！”

    “你们……”方鸻楞了一下。

    “快走！”那黑衣人却只回头，冲他高喊一声。

    正是此时，另一边雾气之中也冲出一拨人马来，为首的居然是满脸是血的山民少女——茜，她正带领着银色维斯兰的一众骑士，看了方鸻一眼，然后将手中的长戟向前一指：“银色维斯兰，冲锋！”

    她身后银色维斯兰的骑士们齐齐发出一声怒吼，亮出手中利剑，拦向那些亡灵。

    而在山民少女身后的，则是同样狼狈不堪的点墨染青竹，他看到方鸻，不由眼前一亮，长出一口气：“总算赶上了！”

    方鸻这才反应过来：“点墨染青竹，你们怎么在这里？”

    “说来话长，”点墨染青竹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们被这些怪物困在迷雾之中，要不是它们忽然掉头来找你，我们至今还离不开，

    他喘了一口气，又咬了咬牙：“副队长死了，夏亚先生，他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帮你拦住这些怪物。”

    他停了一下：“所以这里交给我们了，大佬，你快去阻止托拉戈托斯，拜托你了。”

    方鸻微微一怔。

    他不由想起那个银色维斯兰领头的骑士，作为国内顶尖公会的佼佼者，对方似乎并没什么架子，也没什么存在感，对方一贯听从苏菲的命令，配合他指挥这些银色维斯兰的青训骑士们——但那一定是个优秀的选召者，一个合格的骑士。

    方鸻心中不由微微有些遗憾，大约没想到对方会死在这个地方，并且可能再没重新来过的机会，而他甚至至今还不知道对方的ID。

    只是这一刻ID已经不再重要了，方鸻默默点了点头。

    “小心，附近可能有龙之爪牙。”点墨染青竹又说了一声。

    但方鸻没再回头，他迈开步子飞奔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条长长的狭巷——龙首巨船截断了这条街道，让他不得不绕路通向目的地。穿过狭长的小巷，外面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方鸻不知道点墨染青竹与希尔薇德的手下还能撑多久，但他明白自己越快越好。

    只是忽然之间，他感到有人在身后拉了他一把，将他拽向一侧的黑暗之中，方鸻正一惊准备反抗，但一只冰冷细腻的手在后面按住他握枪的手，另一只手从后面伸来，捂住他嘴巴。方鸻安静下来，因为他忽然感到了手的主人是谁，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队夜蜥人从小巷前面走了出来。

    方鸻立刻意识到，这些夜蜥人是被龙首巨船的造出的巨响吸引过来的，好险，他发条妖精还在更远的地方没收回来，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这些冷血爬虫。

    夜蜥人将目光投向这个方向，但像是有一层幽暗的幕布遮住了它们的视线，让它们什么也看不到。

    “法术持续时间有限，它们马上就会发现我们，”一个谨慎细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船长大人。”

    身后的人儿这才松开手，不再与他紧贴在一起，方鸻回过身去，果然看到贵族千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正用明亮的目光看着他，她面容姣美，浅蓝微碧的眸子在黑暗之中犹如一对闪烁的星子。“希尔薇德小姐？”

    希尔薇德对他点点头：“跟我来。”然后便闪身进入那里一片阴影之中。

    方鸻这才注意到那里还有一条小径，他不敢犹豫，只身跟上去。他们一动身，后面的夜蜥人果然察觉，它们发出一阵尖细的叫声，立刻从那个方向追了上来。

    方鸻能感到夜蜥人正在汇聚，这些黑暗之中的猎手自有彼此联络的手段，它们彼此嘶叫，叫声此起彼伏，因此他脚下不敢有片刻放慢，紧跟着希尔薇德穿过这条小径。所幸这条布满尘网与杂物的小径也并不太长，前方很快出现了那信标微微闪烁的光芒。

    要到了！

    方鸻心想。

    但正是这个时候，一道黑影从半空之中扑下，他下意识侧身一滚避开，然后拔出狮子手铳，对准对方就是一枪。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扑下来的黑影完全没有回避的余地，被一枪打正着，尖叫一声飞了出去。

    方鸻定睛一看，才发现对方并不是夜蜥人，而是龙之爪牙，他这才想起点墨染青竹的提醒，这些鬼东西果然在这附近。

    龙之爪牙往往扎堆，也不知道附近还有多少，而那龙之爪牙正面吃了他一枪，左肩开了个大洞，居然还没死透，挣扎还想要爬起来。方鸻想也不想，举枪连续两发打空转膛之中的子弹，把对方彻底打散成一团烟尘。

    而正是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枪声从前方传来，那几乎可以肯定是希尔薇德在开枪，方鸻心中一惊，才赶忙向那个方向跑去。

    但他刚走出一步，这时地面忽然猛地一震，一下将他掀翻在地上，方鸻摔了个七荤八素，而一仰头才正好看到远处萨鲁塔卡的巨骸骨——那巨山居然立了起来，并将两只爪子按在那座金字塔要塞上。

    它缓缓向后，然后猛烈地在光网上一撞，光网变得前所未有地明亮，片刻之后，又完全黯淡了下去，似乎马上就要消失。

    正如萨鲁塔卡所言，失去了光之海的保护之后，来自于芬里斯地下的振动开始影响圣殿的中央区域，一波波猛烈的摇晃像是海浪一样传来，让左右两侧的建筑物纷纷倒塌下来。

    方鸻心中大惊失色，左闪右避，才好不容易躲开那些飞滚的岩石，但他还没忘记希尔薇德可能会有危险，一边向前滚去，又飞身跃起避开一道地面上蔓延开来的裂口。

    在裂口之后，他终于看到了希尔薇德，那头龙之爪牙正在逼近倒在地上的贵族千金，方鸻想也不想便一头撞了过去，将对方撞倒在地。

    一人一龙几乎同一时间爬起来，但方鸻还有飞拳，他举起右手向对方遥遥一指，那龙之爪牙也反应过来下意识往一侧避开，但万万没想到这时一块飞岩从旁滚落下来，正好正面砸中对方，一下将它拍扁在街道之上。

    方鸻不由一愣，这可不在他计算之内，不过也是运气好，他赶忙回头看去，才发现希尔薇德倒在血泊之中，显然受伤不轻。

    方鸻心不由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赶忙解开治疗药剂托着对方下巴灌下去，过了片刻，希尔薇德才悠悠醒转，只是脸色苍白，几乎没有血色。“没事吧？”方鸻忍不住问她了一句，希尔薇德有些虚弱地一笑，俏皮地答道：“还好，只是可能没办法继续前进了……”

    但方鸻可不感到这是还好，就眼下的情况来说，这简直是再大不过的麻烦。

    但希尔薇德却不太在意，笑道：“船长可以先走，把我藏起来就好，我会小心照顾自己的。”

    但方鸻摇摇头，其他人是选召者，死在这里至少还能回另一个世界，但他不能让希尔薇德也冒这个险。

    “夜蜥人在后面，船长大人，它们可不止那两头。”希尔薇德提醒他。

    但方鸻并未答话。

    他想了一下，换上力量插件，在希尔薇德明亮的目光中，左手穿过她膝弯，一手托着她有些柔弱单薄的背脊，将贵族千金横抱起来，然后向前走去。

    少女微微一怔，眼神不由柔和下来。

    带上希尔薇德之后，方鸻速度慢下来不少，后面的夜蜥人果然追了上来，不过考林—伊休里安工匠总会的信标也近在眼前，他甚至已经可以看到，投送点就在一座建筑屋顶上。

    若是平时，他可以使用飞爪，但此刻带着希尔薇德，就有些麻烦。好在他还有能天使，方鸻先用飞爪自己攀上屋顶，然后再用能天使将受伤的希尔薇德也带了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屋顶之后，周围的夜蜥人也从小巷之中涌了出来。

    “另一边，夏亚先生。”而正是这时候，许久没说话的爱丽莎忽然在通讯频道之中开了口。

    方鸻回头看去，不由楞住了。

    如果说这一边小巷之中密密麻麻的夜蜥人正在涌出，而另一边，则是一片黑暗生物的洪流——他下意识切换了发条妖精的视角，从半空之中俯瞰，两道不同的洪流正从遗迹之中汇聚过来，正以他为中心汇合到一起。

    被包围了——

    方鸻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偶然。半空中那几头黑暗巨龙，还有托拉戈托斯并不是傻子，而考林—伊休里安工匠总会的投送点，也同时暴露了他的位置。

    除非他不来这个地方。

    大屏幕之下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怎么办？

    每个人都在询问这样一个问题。

    但方鸻的此刻的问题要比他们明确得多，越是紧急的关头，他心中此刻反而越是一片平静，惊慌失措也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停下来想一下有什么办法：

    “它们到这里还需要多久？”

    “最多五分钟，夜蜥人可能会更快一点。”

    “够了！”

    方鸻一咬牙，冲向那枚斜斜插入屋顶之中巨型水晶——那正是考林—伊休里安工匠总会的投送物，他将手在水晶上一按，密密麻麻的物品目录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方鸻闭上眼睛，想也不想便开口道：

    “能天使。”

    “爆炸水晶。”

    “发条妖精。”

    “歼灭者。”

    “信息具现——”

    一片银色的光华正在面前展开来。

    然后方鸻抬起头来，大喊一声：“塔塔小姐，我需要你帮助。”

    “我在这里，骑士先生。”

    一个轻柔的，平静的声音如此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