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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部 招安 第七十七章 相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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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江这时也乱了方寸,高强差来的犒军使者,怎么会拿村酿水酒当作御酒,搞这种勾当?只是此时情形混乱,刘唐雷横这两个人初见面时曾经一场好打,这时候却把出齐心合力的态势来,拿刀动枪地在那里嚷,颇有些要上来砍人的样子。

    瞥见一旁的官兵使者朱武手足无措,脸色惨白,宋江心知不好,几瓶酒是小事,高强从来出手大方的很,这必是有人从中弄鬼。事情终有弄清楚的时候,眼下只不得伤了来使,否则宋江自己水洗不得干净,还说什么招安做官?慌即向武松使个眼色,武松自然会意,两个大步跨上去,将身子遮护在朱武面前,运丹田气叫一声:“众家兄弟且慢!”

    武松自打在杭州拜了鲁智深学武,之后数年苦练不辍,又是在梁山这种实力为尊的绿林中打滚,一身武艺早已锤炼的炉火纯青,这一声喝中气十足,宛如平地打一个霹雳一般,顿时将忠义堂上的吵嚷全都压了下去,刘唐雷横两个素来知他勇力,雷横还是武松黑风营里的头领,自然更不敢上前。

    “只说朝廷御酒,众兄弟谁曾吃过?今招安在即,若为了几瓶酒坏了众兄弟的前程,如何使得?”武松这一下平息了局面,梁山众人都冷静了些,虽说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不过招安是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几瓶酒是真是假何足轻重?

    宋江暗中向武松一挑大拇指:罢了,到底是我武二兄弟,上梁山这几年,尤其是自从祝家庄受了高衙内一番言语之后,可说得上一日千里,哪还有半分当年那个愣头青的模样?忙出来跟着打圆场。

    他刚说了两句,一旁吴用忽然道:“宋江哥哥以大局为重,自然不会错了,只是小弟以为。这几瓶酒虽是小事,却可窥见朝廷招安我梁山的真实心意如何。倘若这等小事上头都要哄骗我等兄弟,则大事可知也!”这两句话一说不要紧,堂下众头领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宋江这时看看吴用,再看看负责接应朱武一行上山的阮小七,倘若再不醒悟,他就不叫宋江了!心中禁不住咬牙切齿:“好你吴用,只因此番招安未曾给你落个文资。只送招讨司充军前文字,想必你心存怨望,竟使这等手段与我为难!为一己之私而坏众兄弟的身家大事,也亏你是梁山的白纸扇军师!”

    明白归明白,眼下当着外人,终究不好自己窝里反,最重要的是一时肯定抓不出证据来,更没有做好准备,梁山寨主和军师倘若反目,山寨众人都没有做好准备。不晓得如何站队。这一下必定是全山大乱,万一一个不好,自己兄弟杀将起来。那时不要说招安了,宋江自己的性命怕都未必能保!这却不是宋江杞人忧天,绿林中这般自己伙里杀起来的事例屡见不鲜,往往一个大山寨一场内乱就能风流云散,盗匪都以势合,因人聚,散起来也容易地很。

    此时只得葫芦提混过去先,宋江忙叫武松护着朱武径自下山,到水泊边用自己令箭,调张荣和一队水军送朱武去讫。这边宋江自发付众人都各回本寨。将朱武赍来牛羊等物着人分送各寨,暗中却叫自己的几个心腹头领,武松,朱仝,黄信,燕顺,都到自己的房中密议。

    只剩下自己的亲信,宋江便不再遏制情绪,拍案大骂:“叵耐吴用狗头军师!只为他一人的官阶。罔顾山寨十万兄弟的福祉,将出这等手段来,只好哄骗瞎子罢了!”越骂越恼,将手中茶杯在地上掷的粉碎。

    武松默默无语,山寨中作了这两年的卧底,人前人后他的话是越来越少,心里装的事却越来越多。用来犒赏的御酒换成了村酿水酒,这事分明透着蹊跷,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不愿意看到梁山顺利招安,想要从中破坏,至于是谁破坏?官兵和梁山,哪一边都有可能,但武松对高强甚具信心,既然没有接到高强传来招安有可能有变的信号,他便深信朝廷一方没有这种可能,那就只剩下了梁山内部。——事实上,高强当然知道朝廷中有人不愿意看到梁山招安,不过这事牵涉到他对宋江的杀局,怎能让武松这个讲义气重感情的汉子知道?自然瞒的死紧。

    燕顺和黄信都不说话,只朱仝性情稳重,又与宋江素识,便来解劝:“哥哥,如今此事未明,也未必便是军师的主意,莫要错怪了好人……”

    宋江一听更怒,跳脚道:“我错怪好人?我错怪好人?那夜我房中私议,吴用这厮便说什么要求一个文阶,为此竟不惜招安之后与我梁山全伙分为两处。我念着自己伙中作了多少大事,倘若朝廷日后追究起来,此人与我梁山分拆两下,却是一个老大破绽,便不容他自求文阶。前日与燕使者议定招安条款时,你等也曾听来,这厮可是又说这等言语?朝廷也算宽仁,为因他没有出身,许他辟为招讨司文字,待中了科举方好保举为官,这已是天大的恩典,这厮偏生还是心存怨言。今番出了这御酒之事,招安大计横生枝节,我料这厮必定正在房中笑,单等着看我招安不成,进退两难!狗头军师!”在那里大骂不止。

    朱仝苦劝,又招呼武松和黄信都来劝,好容易宋江息了火气,武松却道:“哥哥,此事若是军师所为,断非此一计而已,为今奈何?”

    宋江惕然,一拍桌子道:“贤弟,你说地是!这厮自来狡猾,今番既然出手,谅必已经决意不容我等招安,定有后手!今日这酒,谅是阮小七中途换了去,怪道使者登岸时他不在一旁,却说什么船漏!阮小七既与吴用作了一路,水军三阮一体,想来都作了一路,我山寨水军大半在他几个手中,须不得造次。”

    朱仝却道:“哥哥,三阮兄弟俱是光明磊落之人,不到得如此妄为,倒敢是军师用言语哄骗。叫他们作这等事,不可一概论之。”

    宋江叹道:“贤弟,我又何尝不知三阮性情?只是今番既已出了这事,他惧我军令,定是抵死不认,我若不得其实,却如何与他撕掳地开?”想想吴用委实歹毒,三阮就算之前只是被他骗了。现在作了这件事出来,已经犯了军令,若是惧怕惩罚,便只好跟着吴用越走越远,梁山三分之一的实力就得跟着分裂开,招安大好局面眼见得毁于一旦,怎由得宋江不惊不怒?说着说着又要骂。

    武松也急了,便道:“哥哥休惊,吴用军师为了一己之私,作出这等事来。山寨弟兄都是有眼睛的。决不能容他这般胡为!小弟愿往水寨一行,待兄长向三阮兄弟分剖明白利害,叫他等回头是岸。不可执迷不悟,却须请哥哥一支号令,免了他倒换御酒、私犯军令之罪。”

    宋江大喜,武松地武艺和人品在梁山是数一数二的,三阮都是直性人”必定服膺他的言行,此去多半能奏效。黄信官兵出身,这等心机却较江湖汉子多了一些,忙劝道:“武二爷不可轻慢!这三阮兄弟干了这事,正是吴用下说辞以坚其心的时候。武二爷这时候赶过去,倘若吴用下了毒手害了武二爷,却指作官兵细作所为,如何是好?梁山大乱便在眼前,还需慎重!发”

    他不说不要紧,一说武松去意更坚,先谢过了黄信好意,却道:“似此,武松更加要去。以我一身犯险,若能劝回三阮兄弟醒悟,免去我梁山自相残杀之祸,岂不是莫大功德?当日随座师智深大师学艺,有一句经文常记心间,所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但为我梁山全伙计,武松又如何惜得自家性命?”

    燕顺等人叫好,宋江却有些尴尬,心说也不知是鲁大师糊涂还是你武松记岔了,只把孟老夫子作了菩萨!现时不忙说这些,武松这气魄实是了得,机会稍纵即逝,若是任凭三阮在吴用那条危险的道路上越滑越远了,梁山大事真未可知如何了局。

    当下武松也不要随从,也不要兵器,一人骑了马便奔前山水寨而来。宋江见武松去了,心中只是忐忑,便叫朱仝等人各回本寨,谨守寨门,手下兵丁各自严装,以备不测。朱仝等各自去了,心里都是一阵阴霾:莫非梁山兴旺了这几年,临了为了招安之事,竟要自己伙里残杀起来?

    武松去了这几个时辰,宋江独个儿在房中踱来踱去,思绪万千,一时想起自己出身卑贱,心存大志,这才以小吏之身,倾尽家财结交江湖英豪;后来因应奉纲一案,挺身自荐与高强高衙内,实指望凭这一身本事,搏一个晋身之阶,不想这晋身之阶是有了,却在草莽之中!此后身遭官非,逼上梁山,与晁盖争位,与官兵争雄,手练雄兵,身掌军令,聚三山五岳豪杰,引三江四海钱财,终于身登梁山之主,气凌十万虎贲之上,何等地风光!

    “招安……招安之后,这等一人独大的快活日子,必是一去不复返了,却有更远大的前程在彼,此后只需掌着这支兵马,跟随在高衙内身畔,还怕没有好日子过?”宋江心潮澎湃,只觉得人生即将翻开崭新的一页,竟至不能自已:“我历经几年,干成了招安梁山这件大事,衙内必定引我为心腹,况且往后梁山军建立,衙内更有多少隐秘事须得经此道而行,焉得不重用我?”

    宋江想到这里,禁不住踌躇满志,只觉得几十年辛苦,一朝就要见到阳光,却不自禁诗兴大发,提笔写了一首西江月词:“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恰写了一半,外面忽地一阵喧哗,不知千百人呼喊,宋江出其不意,手一抖,一支笔落在地上,染了好大一片污迹。正在恼怒,几个亲兵抢进来,扶着一条大汉,半身都是血迹,形状甚是骇人,双眼紧闭人事不知。宋江待往脸上看时,不是武松是谁?

    这一惊非同小可,宋江立时满腹词句都抛到爪哇国去了,上前将武松一把抱住,叫了几声“贤弟”,却不见武松醒转,转身便问亲兵:“怎生得此?”

    亲兵急道:“适才小的们在寨外巡哨,见一匹马奔过来,远望只道是空鞍,当有兄弟们上前拦住,却见武二爷伏在鞍上,已是不能言语,委实不知谁人所伤。”语声中带着惊恐,武松这样地重量级人物竟然在梁山大寨中遭到袭击,谁还能感到安全?

    宋江大怒,料定是吴用或者三阮搞的鬼,派人袭击了武松,或者是想要活捉武松,拿他作人质威胁宋江不得妄动。不管实情如何,武松遭到袭击这么大的事,显然不能善了:“来人,速请军中医官来为武二爷诊治!传我将令,命各寨紧闭,所有人等不许离开本寨一步,命老万营副寨主黄信领兵巡哨全山,但有擅自外出者,非得我军令,一概格杀勿论!”

    众亲兵原已惶惶,见宋江号令严峻,都不以为怪,只叫一声接令,飞也似地奔了开去。不一会黄信来到,全副盔甲,手拿兵器,他已经听说了武松遭袭地消息,正是一身的杀气腾腾:“哥哥,鼠辈竟敢伤了武二爷,是可忍,孰不可忍!何不调集大兵,一举攻入水寨,捉了三阮和那吴用,便知究竟?”

    宋江这时却现出大将风度来,摇手道:“自相攻杀,徒伤手足!老万营和黑风营都是精兵,那三阮只得水军,兵甲犀利远远不及,只需我这里谨守门户,谅他也没有胆子前来攻打于我。今只需按兵束甲,令其不敢妄动,而后一支军令调他几个都来我大帐议事,若是不来,我便以违令之罪遣兵去捉他,谅他水寨众喽兵焉能都听了吴用蛊惑?是必束手就擒也!”

    黄信忙问:“倘若来呢?”

    宋江冷笑:“若是来了,则只需几名刀斧手而已!”言语中杀机迸现,黄信心领神会,出去招集老万营士卒,满山宣传宋江的军令去了。

    不一会朱仝也到,他是武松黑风营的副寨主,现在武松伤重昏迷,黑风营便以他为首。宋江约略说了眼下的局势,嘱他集结黑风营兵士,以待不测,朱仝见武松满身是血,如何不惊?他是亲眼看着武松下山往水寨去的,现在出了这样地事,吴用和三阮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当下便即答允了,忽然又问:“哥哥,那公孙胜的神兵,却如何处?”

    宋江早已胸有成竹:“公孙胜自来明哲保身,必不随吴用行此险着,我即刻遣我亲弟宋清持将令去招他,以安其心。”

    朱仝大为叹服,宋清是宋江的亲弟弟,宋江派他去给公孙胜传令,明示以无疑意,公孙胜必然前来。这三营既安,余者基本上只有望风而从的份,水寨根本掀不起风浪来。

    宋江分派已定,自己也穿了铠甲,从房中捧出天书和自己的宝剑抱在怀中,冷笑一声道:“吴用狗头,看你这智多星今番又有何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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